七格格的筆記

面對這些棘手的困境，家屬表現相當令醫護人員滿意的配合意願，在每次床邊診療中，眼見其子女及晚輩輪流照顧老人，那種不分男女老少，無微不至的細心呵護，誠懇至切的孝心孝行，令人讚歎敬佩。隨著住院時間拉長，我們的關係，從醫生與病家，逐漸變成極為投緣的朋友，彼此的互信互敬也建立起來。稍有空閒，我就旁敲側擊，尋問有關老人臨終時，他們可能的作法？按照台灣民間傳統風俗，其祖父已立誓言，不論祖母病情有無好轉，將要殺三牲（豬、牛、羊）以禱謝眾神祇之護佑，我聽了非常心酸難過，想找時間與其長子、長孫好好溝通勸諫一番。

住院已過三週，阿婆的病情，起起落落，時好時壞，最後還是抵擋不住肺部嚴重感染的威脅，做了氣管內插管術，轉入加護病房，採用人工呼吸器取代衰竭的肺臟，數日之後，其病況危篤，經過家人商決，要求辦理自動出院，回家繼續照料。我目送他們，留了一句話：﹁有什麼困難請再聯絡，別忘了替祖母多念佛。﹂那天是週末，他們已經在家中準備各種醫療設備，包括抽痰機、氧氣桶、氣管外氧氣輸送壓球，……儼然家庭式完備的醫療照料。星期天下午阿婆的長孫與我聯繫上，他告訴我，他們已經不眠不休連續二十四小時以上，大家輪番為祖母做每分鐘16次的人工呼吸壓縮送氧，以便輔助其呼吸。懇切希望我能撥空探視指導。我被他們的赤誠與孝行所感動，自行驅車前往。

看見老太太被安置在離地二十公分臨時架設的木板床上，四周孩子們跪地繞著，每個人的手幾乎都已紅腫且起水泡。因為老祖母的每一口氣，都是晚輩子孫們一次一次手壓按著堅硬的橡皮球，所輸送進入的活命源泉。雖苦雖累，無有一人有怨尤。我視察後，建議他們既然老人家世緣尚未盡，各位這般辛苦亦不適當，理應送回醫院，以人工呼吸器機械式送氧法才好。回到醫院幫忙安排加護病房的床位，令其順利住院就醫。約莫三日許，阿婆病況再度惡化，昏迷不醒，沒有日前在家中的安適，故家屬決定再送回家，如此地照顧與前次一樣，我只是建議他們二件事情。第一：更換一個質地柔軟的按壓器，以便使用者不致於手起水皰，太費力且太辛苦，也能方便成就他們同心協力打一場艱苦的生死拉鋸戰。第二：叮嚀他們，不要忘記每按一下，口念一聲﹁阿彌陀佛﹂，至誠念佛，功德利益不可思議也。醫院裡有一位護士小姐，被他們的孝心感動，每天下班後，自動前去幫助他們抽痰及病患護理照料……。老人返家後，口雖不能言，卻逐漸清醒，一切安然。孩子們都已安排妥當，每一個人壓按一小時，如此的分工，把名冊時間表都排定，井然有序。老人的生命律動，一呼一吸與他的子子孫孫，一聲聲地佛號聲，緊密地相聯繫。如此細心照料，一直持續約有十天光景。

李家上上下下，眾志同心，繫心繫念也繫息於這條念佛的生命線上。老人神智清楚，雖然肉體苦痛難言，但對於全家大小，至誠的照顧已是廓爾無言。記得那是中秋節傍晚，他的孩子打電話給我，平和地告訴我：﹁祖母選擇了中秋月圓人團圓的日子，離開我們，走得非常慈祥。我們已經聯繫法師來誦經，但我們還是非份地請求，盼你能來一趟？﹂我沒有第二句話，依約前往，老人已經過世，家人表面雖平和，但略顯慌亂，我的前去，他們全家都很安慰，希望我能給他們最後的幫忙。我把臨終須知的要點，提示如下：

1 不要哭泣，全家竭誠念佛八小時以上，再入殮更衣。

2 從現在起，家中不可殺生，儘量發心茹素至七七或百日以上。

3 至誠懇切念佛，親自送我們最慈祥的老人，安養蓮邦，乃最重要的事，也是最大的孝行。

我為他們佈置了一個簡單莊嚴的靈堂，帶領他們全家就地念佛，全家的念佛聲，把親族請來的道士冷落了，最後婉轉地禮謝道士所預定的法事，而全部改由自家子女全權擔荷。老祖父對上天所立的誓言，也因從善如流而改以素果鮮花禱祝謝天。我偕同醫院內佛學社四—五位蓮友，於每個七時，都親自前去幫忙，示範如何由自家人為親人作七（作佛事）。如法如儀的佛事，按地藏經所載，在世者得到六分功德利益，已故者僅得一分。倘若不如法或由外人替代，到底對亡者有幾分真實利益呢？在莊嚴肅穆地拜佛、誦經及念佛聲中，我們感到格外地悲切受益。相較於一般民俗由道士或外人所做的佛事，或利用電子媒體，電子花車，或五子哭墓，鑼鼓喧天地吵嘈，莊嚴哀雅的梵唄聲中，感人至深至切。以後每個作七的日子裡，他們全家大小，祖孫三代，全體參與……我們亦在隨喜法會中。

這件事雖已事隔八載，但卻依舊歷歷在目，八年前就想提筆撰寫這件臨終關懷的一種表達法，直到今日方才完成。如此的一種關懷，一種心願，對我一個從事醫療工作者，以後更增添一個外號——﹁會幫忙病人作法事的醫師﹂。其實醫師的角色，參與眾生一生的﹁生、老、病、死﹂，在幻生幻滅的因緣中，應以平等心去看待且關懷這一切的因緣。我因對這個家庭成員一念孝慈的感動，而動心發願想把最真實的利益與他們結緣，進而襄助他們，圓滿他們對老人的真正孝心。孝親除了生前無微不至的照顧及真心實意的孝行外，進而透過戒殺、茹素，自己為親人禮拜、誦經、念佛、作七做法事。實踐對祖母送歸安養的大孝；對無辜眾生免於殺害的大慈。本為一件死生別離的大苦，卻因為全家大小全體投入，融入佛菩薩慈悲光明攝受中，在一次次舉身投地的禮拜中；一部部至誠懇切的佛經課誦中；一聲聲阿彌陀佛念佛聲中，溫暖了每個家人的身心，增長了每個參與者的智慧。連頑固的老爺爺看了這種既莊嚴且親切的法會，也欣然發願希望將來也有如同老伴的這種福份。他們節省了很大的喪葬開銷費用，輾轉施作許多公益慈善，回向給祖母，蓮品增上，無量光壽。

補白：

盡說修行不在遲 今年還有後年期
三塗一報五千劫 出得頭來是幾時
──石屋大師